桂圓手工部屋

　　九龍城，沒有斥堠營區。

　　我們降落在當地的國際機場，從機場光明正大地地入境，當時覺得十分怪異。

　　但當地人習以為常，根本無視於我們的存在。

　　後來我才知道──九龍的軍、警、民航機通通從這個九龍機場按塔台的指示升降，人員出入頻繁。

　　在他們眼中，我們和搭民航機來的一般乘客，大概沒啥分別吧……都是過客。

　　在織夢城裡，我們夢鏡大廈的頂樓就是自家的停機坪，國際機場只有大型民航機在使用；小型的私人客機通常停在自家庭院的草坪上，在織夢城的富豪眼中，一架飛機的價值和一輛汽車差不多。光凱（凱撒‧哈斯基，代號『哈斯基犬』）他本人就擁有三架私人客機，聽他說還想物色第四架，就好像一般人在養車一樣。

　　警用機場，理所當然是獨立的。至於……軍用……織夢城沒有養軍人，所有公務全部交由警方包辦（這造成了他們的自大，老是不合作，有時蠻討厭的）。

　　在我看來──一個機場大家用，非常的麻煩。但，九龍城是個沒有土地再建另一個機場的城邦，這麼做……也許是不得已的。

　　他們也許習慣，看起來就是副井然有序的模樣。

　　一踏進候機室，遠遠地便望見一個年約十二歲的黑髮少年脖子上掛著「歡迎光臨　九龍城」字樣的紙板，雙手高舉寫著我的名字的紙板，看起來是來接我的。

　　「阿葳，這怎麼回事？」在瑞的想法裡，這等於是曝露行藏，他的臉色瞬時發寒。

　　「別緊張。」小朱一派篤定地指指站成一排、全拿著紙板的人群，道：「入境問俗。」

　　「出發前，總長告訴我，她全連絡好了，或許他就是九龍王派來接我們的人。苗頭若不對，咱們就三個打一個，還怕不會贏嗎？」我安撫地拍拍瑞的肩頭，「過去看看。」

　　「我是伍雲葳，你是龍先生（在外頭對九龍王的密稱）派來接我的人嗎？」我故意不介紹小朱和瑞，笑著問：「怎麼稱呼你？」

　　「白龍。我的車在停車場，請跟我來。」白龍連問也不問，叫我們直接跟他走，讓我們足足呆了兩秒，才快步跟上。

　　看來，他知道我方是三人行。

　　正要上車，瑞忽然發難，質疑地問：「你幾歲？有沒有駕照？」

　　我很清楚他那測試對手的老毛病又發作了，只能隨他去了。

　　「十三，我已經開了一年的車，請放心。」看到白龍連生氣的表情也沒有，一派平和的回答，我斷定這小傢伙絕不是生手，淡淡地道：「走吧，讓龍先生久等了可不好。」

　　車子行進中，「白龍，我叫你阿龍好不好？」小朱的笑容非常的親切。小朱平時看起來就像鄰家大姐姐，若她想套交情、攀關係時會更像，任何人都會被她哄得挖心掏肺。

　　「我的排行最小，大家都叫我小龍，姐姐也叫我小龍吧。姐姐妳怎麼稱呼？」白龍從善如流地和小朱套起了交情。

　　「我姓朱，我的伙伴都叫我小朱，雖然諧音不大好聽，但我習慣了，小龍就叫我小朱吧。」小朱隨意望了下車外飛逝的街景，用聊天的口吻問道：「還多久會到？」

　　「再五分鐘，叔叔在他的別墅等我們。」白龍在回答後，很興奮地秀自己得知的消息，「叔叔說要安排你們一起住在錢莊那邊，到時候我帶姐姐和哥哥出門觀光，九龍我很熟。」這小子儼然以地頭蛇自居，看起來也是很活潑的性子。

　　「真的嗎？那我想光顧九龍的所有餐廳，你一定要替我安排安排。」小朱好像興奮的快瘋了。

　　「小朱，」瑞瞪了小朱一眼，扳著一張臉，冷冷地道：「別忘了還有任務。」

　　「人家本來就是來九龍觀光的！有什麼不對嗎？」小朱不悅地咕噥著。

　　抵達目的地後，兩人彷彿事先排練過那般的有默契，同時下車，同時甩上車門，同時……現在回想起那幕，有點好笑！

　　那時──我還不知道他們剛剛成為性伴侶。

　　兩年後，他們第一個愛的結晶誕生，以平均每兩年增加一個小孩的速度，總共生了六個孩子。

　　從此『粉紅豬』的名號，名不符實（她瘦了）。

　　就在小朱開始忙著養孩子那年，瑞退出第一線，接下他父親的位子，當上了講師。

　　他們是我最羨慕的對象之一，若我也能和雅子攜手共度每個晨昏……那該有多好！

　　九龍王的副手，我見過；她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大姐，我記得她叫白霞。

　　由於九龍王臨時有事，先行離開。所以我們三人由她負責接待。

　　「白姐。」我客氣地點頭打招呼。

　　她笑容和煦地道：「不好意思，錢莊出了點事，晚上用餐時再替你們引見龍王。小龍，下午這段時間你先帶他們去熟悉環境，不許怠慢！」我覺得她的口氣好嚴厲。

　　「知道了，媽。」白龍的話把我們三個全嚇傻了。

　　「你這小頑皮！」白霞正色地介紹道：「白龍，我唯一的寶貝兒子，現在是二級學員，你們此次任務的導遊，請多多指教。」她略略地躬身為禮。

　　稍後，我們從白龍的口中得知，他一年前就升級為二級學員，專門接待遠道而來的外地幹員，等於是『職業導遊』。

　　「那你什麼時候考照，今年應該可以吧？」小朱不好意思問白龍──早就可以考執照了，為什麼不考？

　　「資格上是可以，但、只要我媽不點頭，那我就得等十五歲才能考……」他有氣無力地說。

　　「白姐這麼做，豈不妨礙了你的發展？！」瑞覺得太扯了，語調咄咄逼人地追問：「難道你都不會想抗議、掙取自己應得的權利？」

　　「當然有！但我媽說打不贏她，免談。」白龍的神情讓我覺得──他好像籠中鳥般，得不到自由。

　　在九龍這個地方，做任何重大決定，都得尊重長輩的意見；相對的長輩很少採放任教育，很關心自己家的小孩。白龍就是困在這層關係裡，掙不出來。

　　「白姐很強嗎？」瑞很正經地問著白龍。

　　我知道，他無法認同白龍家的教育方式，想插手幫他，「瑞，別把你家的遊戲規則套到小龍家好嗎？」我稍稍地制止一下，成效應該不大，可能『無』！

　　「我媽……她當然強！」那張臉看起來就是張臣服、欠缺鬥志的臉，我明白白姐不有放手的原因了，他真的還沒長大。就讓瑞去磨磨小白龍吧，我開口道：「白姐的身手是一流的，但還差總長一截，招式很實際、直接，若是玩真的……她大概可以空手殺人。」

　　「那小龍你的程度到那裡？」瑞很惡劣地釋出殺氣，白龍的臉當場嚇白，自我判定道：「我知道了，白姐的決定是對的。」

　　「別談這件事好不好？我們找家港式飲茶店，喝下午茶啦。」下午三點半，小朱的點心時間到了，「就去貝師傅那家飲茶餐廳──薔薇園。」

　　她仁慈地給小龍留了一口氣，再讓瑞多玩兩下，小龍保證會嚇哭。

　　經過兩年多的磨練，我那些戰友──除了曉那個混後勤的怪胎外，每個人都可以自由運用殺氣。

　　經由實驗發現──殺氣拿來逼供，不錯用。

　　「走吧，去探個路，晚上我比較好工作。」我率先上車。

　　港式飲茶和一般的西式下午茶有很大的不同。

　　西式下午茶，大部份都是喝花茶、紅茶配一些小點心或蛋糕之類的甜點；至於，港式飲茶──它所喝的茶比較自由（甚至隨客人高興），茶點也包羅萬象，集東西方點心之大成，有甜有鹹，煎、煮、炒、炸樣樣來。

　　剛剛說的那些是食料上的不同。除此之外，店裡的氣氛也大大的不同，西式下午茶非常的寜靜怡人，港式飲茶則像極了菜市場，熱鬧的不得了，每個人都扯著嗓子在談笑。

　　老實說，若不是港式飲茶的點心太美味，我根本不願來，真的是太吵了！

　　薔薇園是棟兩層高的老舊建築，只有一樓是店面，二樓據說是員工宿舍兼倉庫，根據資料顯示──只有一個學徒住在那兒，剎那師兄是否有可能被藏在二樓的某個角落呢？晚上用衛星掃描看看吧。

　　最好能早早找到師兄，早早完成任務。

　　我好去找雅子所說的紀念品和給夕夕的玩具，並且多玩兩天。

　　衛星有許多功能，定位追蹤、照片拍攝、立即顯影、勘察地形、熱源掃描……等等，可以複合使用。

　　斥堠所使用的衛星，全部都是間諜衛星，每個有斥堠活動的城邦都配有一枚自己的衛星。

　　我現在要做的，就是等薔薇園打烊，使用衛星熱源掃描、點裡頭的人頭。

　　下午四點十分左右，四個吃撐了的人撫著肚皮坐進車內。

　　「小龍，明天再來吃好不？」不執行任務的小朱，眼裡向來只有食物，她笑瞇了眼道：「真是太美味了！」

　　「好。不過明天我們吃別的料理，我帶姐姐去……」瑞截斷了白龍的發言，語調火爆地道：「妳別光顧著吃、多少幫忙阿葳！」

　　「你管我！」

　　兩人鬥氣，不說話。

　　「小龍，我們該去錢莊了。」我的語調裡，半帶著命令。

　　現在四點多，我們的隨身物品雖然不多，但還是需要一點時間來整理，再拖下去，今晚可能來不及執行任務。

　　「是。」白龍熟練地發動車子，載我們過去地下錢莊。

　　「瑞，你們本來就是來九龍觀光的，兩人何必鬧得不愉快？」後座的低氣壓令我感到不舒服，只好厚著臉皮當說客。

　　「我就說嘛，明天繼續吃好吃的料理，一起去！」小朱抱住瑞的左手，語調裡帶了有些撒嬌的味道。

　　「放……開……」很令人意外的，瑞竟然臉紅了，有些手足無措地抽回自己的左手。

　　氣氛變得有些曖昧加親密，難道……？

　　我決定不理會在後座打玩的快貼在一起的兩人，畢竟他們真的是來度假，先探探九龍王的為人如何，「小龍，我沒見過龍王，他好不好相處？」

　　「百里叔叔很好相處，很疼我！我相信你也會喜歡他的。」看著白龍天真（無知？）的笑容，我暗自嘆氣……白姐的考量果然是對的！每個人對自己人和對外人的態度，根本是兩回事！如此天才的人物──真的不宜太早放他出去危害世人。

　　錢莊的門上掛著「富貴當舖」的字樣，我很好奇地打量著，畢竟我第一次看見『真』當舖。在織夢城裡，有許多拍戲用的『假』當舖，只有電影拍攝時是當舖，一拍完便恢復成一般民宅或商家；對來自織夢城的我而言，『當舖』只是個滅失在時光洪流裡的古老名詞……能親眼目睹，真的很開心。

　　或許──也只有九龍這種擁有久遠歷史的城邦，才有可能將這古老的行業保留下來。

　　白龍讓我和小朱、瑞在當舖門前下車，自己繞去後面停車。

　　「阿葳？」黑虎望著我。

　　「我們進去。」

　　「這房子看起來好舊了……」小朱跟我一樣好奇，四下打量著。

　　瑞右手掀開門上印著「當」字的藍色布簾，左手往後一伸拉著小朱一起踏進當舖裡。

　　我好奇地摸摸那塊布簾，隨後踏入當舖內。

　　那裡頭的採光不是很好，有點暗。

　　想來──是給前來典當物品的人，留點面子吧！也或許……老闆不希望自己上街時，被人認出來，增添自己的麻煩，故意不點燈！

　　姑且不論，答案是那一個？

　　當舖被一面鐵欄杆分隔成兩半，欄杆的左邊有扇小鐵門，欄杆裡有座櫃檯，靠檯面中央的地方有個拱門狀的小洞，裡頭沒人。

　　「阿葳，你看！」瑞叫我抬頭看上面，我以為有裝監視器的，結果什麼也沒有！

　　原來──他要我看的是『世界奇觀』！這年頭，到那兒去找『沒裝』監視器的商家？這裡是當舖，竟然沒裝！萬一有人來行搶怎麼辦？

　　本來想──如果有裝那玩意兒，龍王就會出來開門，那曉得……這下子──我們該怎麼把九龍王給請出來呢？一陣目光搜尋後，我發現櫃檯的小洞內有個小小的搖鈴，也許──

　　「搖這個嗎？」小朱還沒摸到那個小搖鈴，便聽到白龍的聲音由左手邊傳來，「跟我來。」

　　白龍站在影門的裡面，正對著我們招手，「快快快，給人看見了不好。」

　　影門裡有個可容納二十來人的房間，沿著牆壁有條長長的不知通往何處的走道。

　　「你這小子！」瑞不客氣地在白龍頭上敲了一記響頭，「直接載我們從停車場進去就好了，幹啥玩這手？」

　　「對呀！」小朱也兇巴巴地瞪著他。

　　「這是隱之都的規定，不是我有意戲耍各位。」白龍撫著自己的頭頂，「錢莊的客人一律從這個門進來，在這裡見龍王。」臉上很明顯地寫著，又不是我的錯。

　　本來我很懷疑……懷疑這兒真的是斥堠在九龍的大本營？但在見到牆上的影門後，我的懷疑一掃而空！

　　「影門」在牆上加工做一扇摸不到也看不到痕跡的門，在它裡頭的房間擺防護措施或埋伏，是斥堠的獨門建築技術。各地斥堠的運用方法不一，在織夢城裡的夢鏡大廈裡，並不建築影門。

　　在我們的工作站裡，瑞在每個樓層的地板上都留了個影門當緊急出口。

　　而九龍這個地方，則拿它當祕密通道來用。在錢莊的四方圍牆上和方才我們進來的這個地方，佈滿了九龍的同僚們可自由使用的影門。

　　聽說，逃命的時候很好用！而且一進來就可以直接跟上司報告戰果。真的是給他便利！

　　「天晚了，帶我們去見龍王。」雖然有幸可以參觀九龍城同僚建築的影門，但來了八、九個小時，還沒見到龍王，我也有些不滿了，扳起臉下命令道。

　　「龍王還在忙……媽媽說先給你們安排住宿，晚餐可以見到龍王。」

　　「入境問俗，也只有這樣了。」小朱向來隨和，歪歪頭自我解嘲著。

　　「你給我們安排？還是白姐？」我問。

　　「我。」

　　「那我要見白姐。」為了要借用衛星，一定得見到白姐。

　　「是。等安排好各位的住宿，我馬上辦。」白龍神色有些蒼白。

　　「那速戰速決。」嚇到他也沒辦法了，我在辦公事時，臉色向來很嚴肅，缺乏笑意、還帶點涼意。

　　救援，當然得速戰速決。

　　但……剎那師兄到底被藏那個角落呢？萬一不在──薔薇園的二樓，我會很麻煩的！希望……別惡夢成真才好──